盡頭








我的人生來到一個階段,周邊友人近日喜事頻頻,不是結婚就是生子。大家把數位相機或相簿隨時帶在身旁,隨時與人分享新生命誕生的喜悅,開口閉口除了小孩,其餘話題可免。



這預言著我很快就會進入下一個人生階段,二三十年間我的耳邊頻傳的,可能是某某友人病重。大家若有幸聚在一起,也都熱心相互介紹名醫。



接下來的另一個人生階段,就是忙著出席葬禮,把 “節哀順變” 常掛嘴邊,於事無補也無妨。



這是人生常態,也許危言聳聽,事實上人如草木,無可避免地走向衰敗與死亡。當青春離你而去,很多人竭盡所能揮霍身邊所擁有的一切,與命運之神交換條件,最顯而易見的是供奉財富以求力挽狂瀾,也有人付出不求回報的好感。



聽說台灣某個富豪年老入花叢,擲出萬貫家財,贈與豪宅,客機接送,只求獲得美人激賞,自己也重溫一番青春的激盪。一般平民不一定富比王侯,為了一個愛意或熾熱的眼神,可以為對方極盡討好賣乖之能事,顏面盡失也不在意。



有一部叫做
《維納斯》的電影,難得戲精彼得奧圖願意以七十高齡演出垂垂老矣的角色,兩相對照之下,仿如為自己唏噓也不介意。片中的他每天跟老友比賽誰吃的藥丸顏色繽紛多元,窩在咖啡店閱讀誰的訃聞佔去報章最大篇幅。




一天,他遇見維納斯一般的妙齡女子,彷彿看見自己欲熄將滅的殘年風燭,又滋滋然燒起生命艷火,那浴火鳳凰重生的感覺,一如回復當年勇;於是,他租來敞篷香
車,贈送首飾衣服,只為博得少女恩賜他在少女香肩上的3個吻,只為了少女允許他牽牽小手,只為少女寬衣解帶讓他貪婪地飽覽豐滿鮮嫩青春胴體。



老人對慾望光輝的渴望,已經到了寒不擇衣的窘境,少女的冷言熱諷與尊嚴上的羞辱,他盛意拳拳照單全收。


直到老人病死前一刻,少女在他面前坦胸露肚,竟已無法搧動他生念,卯足全力色情地望一眼。老人僅僅懇求少女帶他到海邊,他在春日寒風洋溢的海灘上,顫顫巍巍地脫下一隻鞋子,把光著的腳丫,戰戰兢兢地伸出去讓海水親吻了一下。這樣他便滿足地離世了。



不過份奢望,不過份耽溺,不過分歡喜,也不過份哀傷,原來生命走到盡頭時,最後願望可能只是想投入海水的擁抱,或者接受夕陽餘暉的照耀。如此卑微,卑微得好似生命本身一樣。

(光明日報/副刊/6人Sofa‧文:施宇‧2007.04.24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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