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y Growing Pain 7
我發現書寫自己是困難極之困難的
在長出浴火鳳凰之前
這一個將過去焚燒的過程
充滿焦慮,需要勇氣
因為
面對自己,比面對世上的任何一切都要困難
My Growing Pain 幾番欲擲筆作罷
也耽擱多時
好不容易來到第五篇
這一篇卻是我答應寫給星洲日報的主題書寫
那次的主題是 "噩夢"
最後,竟然寫入自己的夢裡
夢,原來也是我成長記憶裡的一記老拳
猛醒時傷痕累累,濡濕了枕巾
***
(刊登於2008/3/10星洲日報星雲版.3月集稿: 我的噩夢.我的恐懼)
夢不到夢
那是一條通往我年少記憶的迂迴險峻密道,幽密得只要透入一點光線,隨即就被那龐大的黑暗所吞噬;彷彿那是宇宙中最深邃的黑洞,一切生命體都無可避免地被它吸食。
亦很難從中潛逃。
從16 歲開始到30歲,我斷斷續續幾番跌入夢境中的黑暗幽谷,狀似記憶中的那一條密道,每一次都吸光我全部的生命氣息。從幾乎窒息溺斃的那一刻驚醒,枕邊總是留下濡濕的水跡。
那是我在夢中流下的淚。
夢中有人要帶我去見父親,有人要帶我去父親家,有人要把我留在父親家…夢中的我退化成羸弱的少年,無力掙脫命運的安排,只能絕望的哭求──不要!不要!不要!我不要回去!我不要回到過去!
13 歲,父親開始打我。
父親打我前,先不跟我講話,也不瞅我一眼,冷峻得好像一個冷靜的殺手,任你也猜不透他心裡在盤算著什麼,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要動手。父親的冷漠對待`,就是要我徨徨不得終日,短則數日,長則一個月,這段期間我只能像是牢獄裡等待行刑的死刑犯,絕望無助而且孤獨;什麼做不了--除了被動地數算著可能會被賜死的日子。
父親總是趁我在書房,背對著房門溫習功課時,冷不防從我背後掀起一陣狂打。我仍記得那枝藤鞭的樣子,因為那是父親誇耀自己難得找到的上好貨色,它比一般的藤條還粗,若不是它長及我年少時的身高,又極富彈性的話,它幾乎可以稱作細棍子了。
我自小即瘦,中學六年的體重不曾增加,一直維持在45 公斤左右。藤條揮打在我的身上,發出低啞厚實的趴趴聲,好像被人揮拳狂打時所發出的聲音一樣,我常覺得眼前天地旋轉顛覆,整個人就快不支倒地。
父親不打我手腳,只挑衣服可以遮蔽的身體部位打,他說: “我不打你手腳,免得你被同學看到,沒臉見人。哪一個做父親的像我這般細心,打孩子還要顧及孩子的顏面與自尊。”
我年紀尚小,信以為真。除了一位與我最要好的同學之外,沒有人知道我遍體鱗傷的實情。沒有人看得見,白色校服裡面的白色背心,全部染上血跡,我常常須要鼓起勇氣,才敢脫下背心--傷口的血結痂,不慎黏住背心,每次脫下背心,都如同撕下自己的皮,那與被生命中最親密的父親毒打一樣,教我痛不欲生啊!
父親在家裡從事鐵籠或鐵籃的製作與生產。我下課回家,先要幫忙父親工作,然後再把半獨立式洋房裡裡外外打掃一遍。父親養了許多鴿子、兔子以及一條狗,它們的糞便都由我清理。我事必躬親,就怕父親私下檢查,一旦漏掉一根菸屁股或一片落葉沒掃掉甚至一堆狗屎沒清乾淨,我便有理由被他以藤條伺候。
晚飯前可以回房溫習功課。若不想被打,就千萬不要打盹,也不可以偷懶,父親會巡房,有時躲在窗口偷窺。除了課外活動不得跟同學出去鬼混,下課後必須飛奔回家,遲回幾分鐘,父親都會逼供,謊言是瞞不過老奸巨猾的父親的。偷看電視或聽音樂都不行,起床後被子沒有折成方塊豆腐一樣整齊,都可能挨打。
我每天都想逃離父親,好幾次躲到老師的家,都被送了回來,結果換來父親更暴戾的毒打。我在16 歲那一年,成功離家出走,逃到姑姑家,以為從此逃離了父親,不料他卻以另外一個形式存在著──他變成可怕的夢,每每出奇不意地繼續對我的靈魂施暴,姿意凌虐著我的神經。
後來有一年,我成年壯大為一個30 歲的男人,我去到父親面前,問他可曾記得從前打過我?此時,白了鬢髮的父親瞇起眼睛回想,像老花眼看不清楚過去,那揮手的姿勢有意無意地暗示我,往事何須重提。
“沒有,我從來沒有打過你。”
眼前是一位滿頭灰髮慈祥和藹如老教授一般的好老人,我的父親不見了,關於父親的惡夢也不見了。
自此,我開始遭遇夜夜失眠的日子。無夢的夜晚比騷動的惡夢更可怕,我必須清醒地面對痛苦。
我沒有再去找過父親,我知道,我再也找不到他了。
小时遇恶人当道常受冤屈,时要担心与母亲几弟弟们无栖身之所,又要长期饱受没书读的威胁,以至远渡重洋后十年仍常发噩梦。梦在完成大学学业,经济稳定和弟弟们成年立业后方消失。
回覆刪除我想人一旦心里害怕的东西不存在了,或渴望的东西实现了,纠缠不清的噩梦就会消失了。在你见到你那“慈祥和藹如老教授一般的好老人”的父亲后,你害怕的(父亲的毒打)不存在了,渴望的(和蔼可亲的父亲)实现了,所以噩梦也消失了。
希望你越写心越”轻“ :)